1 冰心遥寄

惊闻噩耗时，正在月考考场监考，霎时僵坐在讲台上，表情呆滞愣着出神。若不是稍后夺眶而出的热泪，接连摔碎在试卷上闷闷地发出“啪啪”的声音，我可能还会继续僵坐着，呆愣着，疑虑着。

今天是2020年12月30日，距离恩师韩冬冰先生仙逝已一周有余。带的第一届毕业生，早早发来一段下雪的视频，那是烟台的雪——纷纷扬扬，飘飘洒洒，白白皑皑。隔着屏幕，我触到了一丝清冷，也品到了玉洁冰清。随后果断回复那位学生“请你帮我在这洁白的雪上，写几个字——恩师韩冬冰先生千古，弟子韩莉再拜。”

午饭时便收到了这位同学的照片，洁白的雪面，不仅承载着汉字的重量，还滋润着若干株杂乱的细草。若干年前在烟台的风雪中，和老师从容漫步过多次，今年在烟台的风雪中，没了我们的行迹，而是多了几个静静躺着的悼念老师的文字。

看着我的学生帮她的老师——我写下的字，不得不喟叹这似水流年，多年前韩老师教诲我们，如今，我也已经“桃李满天下”了！

2017年毕业后，我刚入职便担任班主任工作，带的班级是成绩普通的平行班，大部分学生是家境优越的、有个性的学区推荐生。有次大考后，班级成绩不太理想，有的像霜打的残叶，虽然期待着下一个暖春的新绿但有气无力不知所措，有的则对成绩充满不屑，自大盲目地坚信下次定会逆袭。看到班里的情况，当年老师在协会里教导我们的一句话猛然蹦到我的脑海里。记得老师当时激情澎湃、旁征博引。“人，不可有傲气，但不能无傲骨。有傲气容易目中无人、刚愎自用、自骄自大；无傲骨则会缺乏坚毅、知难而退、自我怀疑……”人，不可有傲气，但不能无傲骨，这句话虽不是老师原创，但确是第一次从老师口中听闻，对我的思想洗礼很大，一直到现在还时不时为我的心灵充电。班会课上我在和学生分享老师的这席话时，分明也觉察到了他们内心的波动与震撼。

班里不全是学区推荐生，有几位同学是建档立卡贫困生，靠扶贫政策从偏远县区到市里学习。重大的节假日，市内生欢快地离校与家人团聚，他们则默默坐在教室，或孑然回到宿舍，自我消解愁绪。得知情况后，我和爱人都会盛情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，端午节一起煮粽子，中秋节一起分月饼，元旦一起包饺子……爱人每次都会大展身手，做鸡鸭鱼肉给他们滋补身体。这些是我的学生，本与爱人无关，但他忙前忙后毫无怨言，是因为我们一起品尝过异地求学囊中羞涩时老师给予的甘甜。

现在的00后，大多数都会比较自我，很少换位思考，更别谈什么悲悯情怀了。多年前和老师一起去济南，在去一个景点的时候，打不到的，只能坐电动三轮车，因为从游人数多，我们的三轮车浩浩汤汤排了很长，车夫多是双鬓染白的六十多岁的老头、老太太。走到半路，最前面的那个老太太突然停下来，叫停其他车夫。老师下来询问情况，老太太生气地说路太远，刚才议好的价格不够，要再加钱，俨然有“地头蛇”的模样。我站在一旁，心想老太太过分了哈，半路加价，刚想理论，老师爽快地微笑着点头说“好，你说加多少…”到达目的地后，我们有些人小声嘀咕，“这老太太真是……”，老师听到了扭头转过身来笑意吟吟地解释：“我们每辆车坐的人不少（我们每辆坐了3人，也不算多），路程又远，他们载过我们估计电车就没电了，拉不了其他客人了，后面就没法营业了……他们年纪也不小了……”。

老师的笑语，让我体察到了了悲悯的温度，也更快将“换位思考”、“悲悯情怀”这些品格烙进了脑海。班里有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矛盾的学生，私下做工作时，我把对自己节俭到几乎吝啬的老师的这个故事讲给他们，他们琢磨出来换位思考、悲悯他人的味道后，原先激动的情绪也慢慢抚平了。

高考完的最后一堂班会课，我语重心长地对那帮崽子们说：“希望你们到大学之后，莫学莺莺燕燕小儿女，只顾着吊膀子（吊膀子是老师当时经常说的对谈恋爱的代称），或者做兼职赚些小钱，或者钻营于人情世故，而要沉潜于专业，博学于知识，开阔于眼界，长远于眼光，心系于家国……”嘱咐他们的这些话，不知道有没有在他们心中激起涟漪，但我很清楚，这些话，都是老师言传身教于我们，让我们受用至今的。

爱人从上海参加完追悼会回来，我一直缠着他问东问西。一一解答完之后，他细心地问，“你这两天是怎么过的？”我说我一直关注着群里的照片、视频，一个人在家，边看边抹眼泪，知道抹眼泪心情郁结对肚里的宝宝不好，但还是控制不住，甚至满心期待群里能发更多的照片和视频。他说有兄长也在追悼会后嘱咐大家节哀，比哀痛更重要的是传承老师遗志，弘扬老师遗风。

经常自惭形秽于自己是书画协会的一员，因为我在书画篆刻上毫无建树，所以往往不敢说自己是韩老师的弟子。但是今天让学生帮我在冰天雪地里写下的落款正是“弟子韩莉再拜”，因为我明白，同样在教师的岗位上教书育人的我，思想或者行事，都潜移默化受到老师的影响，在或多或少或有心或无意地发扬老师的嘉言懿行。

彼时我们在象牙塔，老师帮我们深深植下了真善美的种子。此刻，愿你我都是惠风，都是细雨，让那颗种子多多生根发芽，让老师那颗“冰心”为越来越多的人带去澄澈与明净……

韩莉于柳州高级中学
2020年12月30日

编者按：作者系烟台大学学生书画协会第十八届会长。

编者评：作者在文中一直比较谦逊。但是却提出了一个很大的命题——教育的命题。在这篇文章中，我们分明地读出了师承的力量。作者作为一名人民教师，从事着先生所从事的职业，承继着先生所挚爱的事业，向学生说着先生说过的话，向学生奉献着与先生一样的博爱之心。这种传承，流传开来的不仅仅是爱，不仅仅是理念，不仅仅是学问，更是爱的种子，理念的种子，学问的种子，甚至是教育方法的种子。当种子的芽开始破土而出的时候，其实它的根早已经深深扎在泥里了。当作者开始向她的学生讲先生的话，传递先生的博爱和教育理念的时候，先生的话，先生对学生的爱以及教育和影响已经深深扎在作者心里了。那么作者的学生被这种教育方法培养成人后，他也会这样去影响他的周围的人或者学生，种子从而生根发芽，开支散叶，从而“子子孙孙无穷匮也”。

另外，作为中学教师的作者在周末的时候，节假日的时候，她和她的爱人学着先生的样子，请学生去家里吃粽子，吃月饼，包饺子。此举看似平常，其实意义非凡。这是用爱的力量在温学生的心。当学生的心被温热以后，所能激发出来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。他们会用他们的心去温暖自己，温暖老师，温暖父母，温暖家人，温暖社会，温暖国家，乃至温暖整个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