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石居士


1 那深藏的痛

恩师于冬至夜过世,将赴远方悼念。

躺在火车上百无聊赖,和自己的学生在微信上戏谑笑谈了一阵。说是戏谑笑谈,可真正的心情,却深藏于暗处,在夜阑人静后才渐渐涌出。

唯有一个学生知我真正的心事。我只是怕自己静下来后心生悲凉,故而想趁着他们周末回家,可以在微信上聊聊天,让自己忙起来,去换一种心情,暂时忘掉这多日来困扰我的忧愁。

和年轻人交流总会很快乐,这是颠不破的真理。多和年轻人在一起,一颗苍老的心也会充满活力。

恩师就是这样的人。

他是最有赤子之心的,爱国、爱党、爱人民,始终教诲我们要和工人站在一起,和劳动人民站在一起,他多才多艺,心有大志,常存报国之心,至老不改童真童趣。他和我们年轻人站在一起,打成一片。

虽然因为性格耿直得罪很多人,却不以为意。他不在乎世俗的看法,在乎的是心中的正道。记得当时他为我们讲张载的“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,脸色涨红,声音大到嘶哑,我们有人一开始还不以为意,读懂了横渠四句的深意后,才知道那是他一个读书人的信仰与圭臬,内心深处其实早已肃然起敬。

我们自觉地尊敬他,爱戴他,拥护他,凡他上下课时,总会有一帮学生前前后后围绕在他的身边,好不热闹。那也是我们校园中的一景。我去往吊,同事问我何由,一个普通的老师也值得吗?我说你不懂。恩师一点儿也不普通,他老人家的魅力大着呢。

我自知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,自欺为“孤单又灿烂,自卑而骄傲”,可就我这么一个人,却对他心服口服。还有一个又一个如我一般的,比我优秀的,或逊于我的,都服他。他过世,我们从四面八方都去吊唁追悼,如孔门弟子服膺先师一般,悲壮而崇高。

这样的人,怎么会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呢,若是生在古代,必也是一方大儒的啊。吾也有幸,受教于其门下。

吾不材,辜负恩师厚望,自己选择了教学,放弃了再考研,一度不敢面对他老人家。但在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时,他反而宽慰我说,做个教师也不错。传道,授业,解惑,这是有着特殊意义的字眼。我没想到那竟然会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。现在他已过世,再也听不到他老人家的谆谆教诲了!

刚听到恩师噩耗时,我正初感风寒,本不敢信,但最终确认了以后还是忍不住怅然含泪,回到住处后凭着呐喊壶把嗓子喊到了沙哑。内心空落,至于多日六神无主。同门让我也跟着写一副挽联,我哪有心思去写呢?挨了两日,想到恩师在我心中的地位,大略也如孔子在子贡、冉有他们这些人心中的地位吧。故化用《礼记》中的句子,作了一副联:

泰山其颓梁木其坏哲人其萎先生一去吾将安仰;
学问亦大文章亦深道德亦彰师者千秋公自弥高。

《礼记·檀弓》中讲到孔子有天早上起来在门口唱歌:“泰山快要塌了么?房梁快要断了么?那位贤哲之人快要死去了么?”后来子贡来了,听到孔子唱,不由也跟着唱:“泰山如果塌了,我将要仰望什么呢?房梁如果断了,我将要到哪里住呢?那位贤人如果死去了,我们又该效仿谁呢?夫子……大概是快要不行了吧。”他进门,孔子责怪他回来得晚,并给他讲述自己的梦,告诉他自己快要死去了。这便是著名的《曳杖歌》的本事了。我不是恩师的子贡,恩师却是我的夫子。他的学问广博,诗文醇厚,道德高尚,是一位可歌可泣的师者,他比一般的老师自然要更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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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,只是现在,我们竟永远的失去这位诲人不倦、可敬可亲的好老师了。

恩师姓韩,讳登骅,字驭之,别署寒石,号冬冰,以号行。江苏扬泰之人,学成于江左,建功于西蜀,弘道东莱近三十载,桃李遍于天下。享年78岁。

是时,山河俱寂,草木含悲。

贾纪稳
2020年12月

编者按:作者系烟台大学学生书画协会第二十二届会员。

编者评:对于恩师的过世,作者悲痛到了极点。这是一篇作者在前往上海悼念的火车上写成的文章。思绪随着车轮向前,越接近目的地,悲痛感越迫切。

作者对先生的解读是深刻的。正如作者所言,先生不是一名普通的先生。一位爱国爱党,心怀天下,才高八斗,学富五车,立志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的先生,怎么可能是一位普通的先生呢?一位让作者在前往悼念的火车上如坐针毡,无所适从,悲痛到心都要滴血的先生怎么可能是一位普通的先生呢?

希望作者能够节哀。用自己的才学和影响,继承先生功业,传承先生学问,光大先生思想。以告慰先生对作者的期许和欣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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